至臻，而非至大

下午3時30分整，恢復交易的蜂鳴聲響起，瑞士百達銀行的整個交易大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幾秒鐘內，早已在長排座位上就座的約180名交易員停止了轉椅上的晃動，開始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立即投入工作——他們幫助客戶每天平均轉移價值80億美元（約102億新元）的幾乎任何可交易資產，同時亦為銀行創造利潤。

債券、股票和外匯是當今交易的主要資產類別，但擁有220年歷史的瑞士百達正穩步邁入加密時代。7月10日，瑞士百達展示了其緊跟金融業最新發展的意願。它與瑞士證券交易所SIX聯合宣佈，成功完成了一個聯合試點項目，將公司債務工具代幣化，並將這些資產的部分份額分配到由瑞士百達管理的投資組合中。

自1805年創立以來，總部位於日內瓦的瑞士百達銀行擁有多種方式幫助客戶賺錢。早年，它是一家貨幣兌換商和黃金商；它交易證券、發放貸款、承銷保險、資助航運和鐵路工程，甚至投資於聯合養老保險（tontines）和彩票。

如今，該行不僅以其財富管理聞名，其資產管理業務亦聲名卓著。銀行總資產達7,300億瑞郎（約1.1萬億美元），使其成為瑞士第二大金融機構，僅次於瑞銀，同時亦是歐洲最大的私人控股金融機構。

有趣的是，瑞士百達之所以能達到如此規模，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長期的穩定內生增長，而非像許多大型上市競爭對手那樣，承受著收購的壓力。這家私人控股銀行的七位管理合夥人之一，百達朗（François Pictet）表示，客戶尋求銀行服務不是為了短期交易，而是為了長期增長。「銀行關注的重點與客戶關注的重點之間不存在矛盾。因此，客戶是抱著希望來找我們的，如果一切順利，他們便會與我們建立跨越數代人的業務關係，」他說。

瑞士百達在財富管理領域的許多大型競爭對手都擁有企業銀行業務部門或龐大的投資銀行團隊。百達朗補充道，財富管理是瑞士百達業務的核心。該行特別強調關注客戶的需求，而非推銷哪些產品。「當客戶到來，我們已經了解了他們的戰略資產配置、個人情況、風險偏好和流動性需求，我們會提出合適的投資方案，」他說。

從某種意義上說，作為執掌銀行的第九代百達家族成員，百達朗比大多數人承擔著更大的責任來傳承這個家族姓氏。當他父親最初加入銀行時，員工還不到300人。如今，瑞士百達已發展到超過5,500人。百達朗並沒有立即加入銀行。他坦率地表示，加入瑞士百達銀行是一個「負擔」，但這亦是他人無法得到的機遇，因為銀行大門上掛著的不是他們的姓氏。「我不想在60歲時醒來，感歎道，哦，我當初真該試試，那業務看起來其實挺不錯的，」他說。

合夥人，而非全能的CEO

該行以其合夥人制度而著稱，尤其與上市公司形成鮮明對比。目前由一位高級合夥人領導的七位管理合夥人，組成了一個極為緊密的團隊，他們對整個銀行負有集體責任，但各自負責銀行營運的不同方面。每位管理合夥人平均任職20年後退休，並任命新的合夥人。「（這種模式）使我們能夠度過世界大戰、經濟危機、金融危機、動盪，以及過去220年我們所經歷的任何挑戰，」 百達朗說。

多年來，合夥人數量一直保持在六到九人之間——超過九人，會議討論就不會那麼自由流暢；少於六人，則沒有足夠的管理資源來妥善營運不斷增長的業務。合夥人制度鼓勵更具創業精神的文化，因為合夥人覺得作為團隊的一員，他們可以改變現狀，並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推動自己負責的部門發展。百達朗說，這種制度亦與自上而下的「全能CEO」模式形成對比，在後者模式下，「沒有其他方向的決策」。

1974年，瑞士百達在蒙特利爾開設歐洲以外的首家辦事處，以應對蘇聯坦克越過德國的情況。1981年，東京成為其在亞洲的第一個前哨站，隨後分別於1986年和1995年在香港和新加坡成立辦事處。銀行所在地已搬遷七次，從最初位於日內瓦老城區、面向聖彼得大教堂（Cathédrale Saint-Pierre）的樸素三層小樓（該樓至今仍有人居住），搬到了前工業區Route des Acacias上一座現代化的六層建築。幾個月後，一座毗鄰現有主樓、高達26層的新建築將落成，為業務營運、接待客戶以及展示其收藏的逾1,000件瑞士藝術家藝術品提供更多空間。

瑞士百達與百達家族

瑞士百達或許已進入加密時代，但對其歷史保持著深切的敬意。在日內瓦大梅澤爾廣場（Place du Grand-Mézel）一間緊湊的四樓公寓裡，存放著百達家族檔案。牆壁上排列著擺滿皮面精裝典籍的書架，其間還點綴著幾個世紀以來眾多傑出百達家族成員的肖像。

正如該行的公司檔案管理員洛朗·克里斯泰勒（Laurent Christeller）所述，並非所有百達家族成員都是銀行家。歷代的百達家族成員中有天文學家、狂熱的運動員、實業家和外交官，其中最著名的是查理斯·百達·德·羅夏蒙（Charles Pictet de Rochemont），他起草了瑞士永久中立的宣言，該宣言隨後於1815年在維也納會議上獲得批准。

近一個世紀後，盧西安·百達（Lucien Pictet）與保羅·皮卡爾（Paul Piccard）成立合資公司，打造了Pic-Pic汽車，該車被譽為瑞士的勞斯萊斯。汽車公司於1920年倒閉，但其中兩輛手工打造的百年老爺車至今仍保持可運行狀態。在最近一個夏日，當其中一輛備受喜愛的Pic-Pic汽車駛過日內瓦街頭時，引來了當地居民和遊客的一致點贊。

另一位百達家族成員的成就更為近期，且在全球的影響更廣泛：1949年，時任國際紅十字會主任的讓·百達（Jean Pictet）起草了《日內瓦公約》，在國際事務中發揮關鍵作用的同時，亦充分展現了瑞士珍視的中立原則。克里斯泰勒表示，另一位家族成員安娜（Anna）據稱是舞會及社交活動中最有魅力、最優雅的女主人，從而幫助銀行將來訪的皇室成員和其他富裕的歐洲貴族轉化為忠實客戶。如今，願意將500萬瑞郎資產委託給銀行管理，即可開啟開戶洽談。

重塑勃肯（Birkenstock）

由於其自身的私有股權結構，瑞士百達的投資策略比大多數其他機構更具長遠視角。私募股權是一個關鍵領域。得益於約270億美元的私募股權（PE）資產管理規模（AUM），瑞士百達可以選擇成為幾乎所有重要基金管理人的共同投資者，從而利用他們各自的人脈和專長。「這是優秀管理人與糟糕管理人之間差距最大的資產類別，」私募股權投資副主管兼歐洲區聯席主管大衛·馬雷夏爾（David Maréchal）說。

瑞士百達的私募股權合作夥伴L Catterton近期主導的一項PE交易印證了這一點。近250年來，勃肯（Birkenstock）家族一直採用符合足部輪廓的軟木乳膠鞋床，生產其標誌性的鞋履系列，旨在貼合腳型，提供支撐和緩衝。

2021年4月，L Catterton（因其部分由LVMH組建而在高端和奢侈消費品行業擁有專長而聞名）牽頭一個投資者團體，從勃肯兄弟克里斯蒂安（Christian）和亞歷山大（Alexander Birkenstock）手中收購了多數股權。「我們非常興奮，因為從事共同投資33年來，我們首次成功在一家比瑞士百達歷史更悠久的公司中找到共同投資機會，」 馬雷夏爾說。

在首位非家族成員首席執行官奧利弗·賴歇特（Oliver Reichert）的領導下，勃肯採用了更精明的行銷策略，並將其分銷模式更新為更盈利的模式。例如，直接面向消費者（DTC）的銷售額從2020年的30%上升至約40%。同時亦開發了新產品線。包趾鞋曾僅佔勃肯銷售額的5%，但在L Catterton入股後推出的新設計帶動下，即使總收入增長，其佔比亦提升至20%。2021年4月至今，銷售額增長了2.1倍；同期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率提高了5%至32%，推動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增長了2.5倍。

隨著增長趨勢穩固確立，勃肯於2023年10月11日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當時正值首次公開募股市場相對沉寂的時期。自此之後，L Catterton及其共同投資者的股權價值自投資時起增長了3.3倍，達到約20億美元。「價值創造並非來自高槓桿或低買高賣。它真正源於大量的戰略舉措、營運改進、人才引進以及公司管理團隊的強化，」 馬雷夏爾說。

除了勃肯，瑞士百達的私募股權基金還曾資助以生產新冠疫苗聞名的美國製藥公司莫德納（Moderna）、中國領先的配送平台美團以及意大利豪華遊艇製造商法拉帝集團（Ferretti Group）的業務發展。

自1989年以來，瑞士百達的私募股權平台一直保持著18.5%的內部收益率（IRR）。其投資主要集中在歐美，馬雷夏爾亦認同可以在新興亞洲等其他市場找到更多投資機會。然而，目前歐洲仍是熟悉的領域。所謂的「中小型企業」（Mittelstand），即構成德國龐大經濟支柱的中小企業，與勃肯有著諸多共同點，為尋找更多潛在投資提供了成熟的環境，尤其是像勃肯這樣的成功案例愈來愈多，有助於打破私募股權投資者過去被視為「資產掠奪蝗蟲」的形象。

除了投資公司以外，馬雷夏爾還看到二級市場正在湧現的有趣機會。由於透過IPO的「退出」途徑處於相對低位，許多其他管理人被迫將其投資出售給其他投資者，以便將資金再循環用於其他新投資。然而，這樣做，他們放棄了未來可能獲得更高回報的機會。

與此同時，瑞士百達既有耐心亦有能力進場收購這些「二級市場資產」（secondaries），並等待實現其應有價值。從銀行的角度看，愈來愈多的「二級市場資產」正以相對於資產淨值（NAV）有顯著折價的水平進行交易，交易量激增。「現階段，我們是二級市場的買家，」 馬雷夏爾說。

瑞士百達的私募股權投資正乘勢而上，增長勢頭良好。自2002年以來，已完成63筆交易，平均持有期僅為4.3年。在此期間，其投資收益倍數（MOIC）達到2.97倍，內部收益率達到32.9%。

水資源策略 vs 納斯達克指數

瑞士百達在資產管理領域擁有雄厚的實力，因此能夠專注於各種既深入又廣泛的主題。瑞士百達進行主題投資的方式之一是關注持續15年或更長時間的大趨勢。

例如，自2000年以來，瑞士百達資產管理就擁有一支水資源策略團隊，作為其主題投資業務的一部分，該團隊關注那些能夠從規模達1.4萬億美元的全球市場（年增長率3%至5%）中獲益的股票——不是那些一夜暴漲的股票，而是對長期增長趨勢的正確押注。瑞士百達資產管理主題股票投資團隊主管白瀚平（Hans Peter Portner）表示，「這些股票的回報率非常可觀，但這不是納斯達克投資者會考慮的。」

從高級投資經理兼團隊主管塞德里克·勒坎普（Cédric Lecamp）的角度來看，支撐水資源作為投資主題的眾多大趨勢有助於實現長期穩定的回報。

首先，全球仍有約22億人無法獲得安全飲用水，面臨霍亂和痢疾等疾病的風險。與此同時，隨著全球城市化趨勢的推進，全球每週有150萬人遷入城市。日益提高的工業化水平亦要求更可靠的清潔水供應。因此，隨著私人資本為必要的投資提供資金，由私營水務公司服務的世界人口比例正在增長。例如，2008年至2024年間，美國水務公用事業公司的收入和資本支出複合年增長率（CAGR）分別為5%和8%。

勒坎普表示，水資源投資生態系統遠不止提供清潔水的公用事業公司，實際上涵蓋了上下游。這類企業以能產生穩定現金流而著稱。在提供監測能力和過濾設備的公司中亦存在投資機會。瑞士百達還關注工程諮詢和廢物管理領域的公司。勒坎普說，能夠製造高效用水裝置和衛浴設備的公司，如瑞士的吉博力（Geberit）（因其易於安裝而深受水管工青睞），亦在瑞士百達的關注範圍內。

從邁阿密到馬德里

瑞士百達內部的其他投資專業人士則專注於其他領域，例如房地產。在瑞士百達的投資組合中，房地產投資是規模最小但增長最快的資產類別。「我認為稱之為另類投資是用詞不當。它實際上不再是另類，已變得非常主流，」瑞士百達另類投資顧問全球房地產主管兼聯席首席執行官高瀚鳴（Zsolt Kohalmi）在談及其團隊管理的各類資產的整體增長時表示。

人們可能普遍認為歐洲房地產市場沉悶乏味，資本增值機會稀缺，規劃許可耗時漫長，使得重新開發項目充其量是資產負債表上持續多年的流沙。然而，根據高瀚鳴的說法，隨著整體富裕程度的提高，一些有趣的機會正在湧現，在不同時區的不同城市購買或租賃多處房產已成為常見現象。「曾經的逆風現在變成了順風，」他說。

例如，邁阿密已不再是拉丁美洲大家族置業的首選目的地。他表示，由於歷史和文化原因，馬德里已成為熱門的房地產市場，徹底扭轉了十多年前歐元危機時期該城市的房地產和建築的低迷局面。

至臻，而非至大

儘管瑞士百達紮根於日內瓦，但隨著市場的變化，一些變革亦開始發生。兩個多世紀以來，瑞士百達的管理合夥人都是白人男性。土耳其籍的杜麗芙（Elif Aktug）於2021年9月被任命為首位女性管理合夥人。

傳統上，管理合夥人開會時說法語，但最近，他們愈來愈多地說英語。2024年1月，負責該行固定收益投資的尚睿聞（Raymond Sagayam）被任命為最新的管理合夥人。尚睿聞是一位馬來西亞外交官的兒子，於2010年加入該行。

如果尚睿聞能如願以償，瑞士百達的增長將不僅體現在來自亞洲的財富和資產管理規模的增加，其投資配置亦將更多地向亞洲傾斜。過去十年，投資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強大的美國市場，尤其是科技板塊。

曾經炙手可熱的新興市場卻失寵了。尚睿聞表示，瑞士百達並未忽視這一領域，團隊一直保持密切關注。「猜猜怎麼著？現在，在一個美國例外論盛行的世界裡，這或許看起來有些脆弱，但新興市場可能會突然重回人們的視線。這尚未發生，但我相信它會的。」

尚睿聞表示，「美股七巨頭」（Magnificent Seven）壟斷創新的說法純屬「迷思」，因為它們並沒有壟斷。在亞洲科技領域，存在許多具有重大創新、佔據寡頭地位、且估值更具吸引力的投資機會。

目前，瑞士百達的活躍股票配置中僅有3%配置予新興市場股票。然而，當前金融市場的轉變（如新興市場債券所示）表明，投資者正在升溫，並對增加新興市場配置產生了「實質性開始」的興趣。尚睿聞提醒道，對新興市場日益增長的興趣並非曇花一現，而是一個持續多年的過程。「我確實認為，當我們需要投資新興市場時，這一比例很可能會大幅上升，」他說。

還有另一個強勁的利好因素。近年來，瑞士百達在亞洲實現了強勁增長，如今亞洲已成為該行的「重點關注」區域。以瑞士百達資產管理為例，過去五年其亞洲管理資產規模增長了40%，因為該行積極協助亞洲客戶投資於其他市場。與此同時，瑞士百達亦有能力幫助亞洲以外的投資者發掘此地的機會。「亞洲很可能會成為瑞士百達業務增長最高的地區之一，」他說。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即使瑞士百達瞄準這樣的增長機會，它仍將堅守某些價值觀和傳統。「我們的目標不是成為最大的銀行，」 尚睿聞說。「而是成為最卓越的銀行。」